做个快乐的小傻子,不要共情。

旧忆

  “少年意气风发,无所不能,无坚不摧。”


  ……


  “最后他还是满身伤痕地乞求着先生救他。”


  


  民国pa,he


  可当作架空来看,勿代入现实,标题和地名都是随便起的请不要在意,也没有给人物起名字抱歉。是练笔向,所以没能很好地驾驭时代背景和人物角色请见谅(鞠躬)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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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温馨提示:这不是通往幼儿园的车。


  出处在文末,感谢观看~


  


  


  00


  少年意气风发,无所不能,无坚不摧。这是先生对他的第一印象。


  


  01


  “哎,你看今天来听戏那小哥,长的可真俊啊。他家境应当不错吧,瞧瞧,这么大排场。”


  “他你都不认得?你第一天来南城吗!”


  “他可是师长眼前的红人,听说家里好几辈都是当大官的。这不,刚从军校里头出来就直接当了军机处处长。要我说啊,这投了个好胎可真是享了大福喽!”


  “那他成家没有?”


  “当然……呦,先生您来了。咱今天这出戏……?”


  “如常。”


  “好嘞!赶紧的赶紧的,那边的,别说小话了,都给我干活去!”


  周围聊着八卦的人散开,只剩下方才搭话的那人。


  “消息是否可靠?”


  “这些基本信息肯定没错,只不过……之前也没听说他喜欢听戏啊。先生,这会不会……?”


  “无碍,你先前未说完的话。”


  “什……?啊对,先生您不提这茬我都差点忘了。他和师长家的千金有娃娃亲,等那大小姐从国外念书回来就打算成亲呢。刚开始啊,知道这事的人大都瞧不上他。这不,他上任之后就听说立了不少功,现在倒真是有点处长的模样了。可就是苦了咱们的同志们了,要不组织也不会派您来,您说是不?”


  “嗯……你先去忙吧。”


  立了不少功啊,怪不得,急于证明自己吗?还真是少年人心性啊,自以为无所不能、无坚不摧,不过是顺风顺水惯了,未尝败绩罢了。倘若折了他的傲骨,冷了他的热血,破了他的信仰,那张脸上又会是怎样的一副神情呢?该是……很诱人的吧。先生远远地注视着那坐在上等座的少年。


  但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,放在少年身上,却让人生不起厌恶,那是如同日光一样柔和明亮的光芒,让人忍不住凑近,想将其据为己有,想让那道光芒溺于黑暗,想让他……染上自己的颜色。


  “真是耀眼啊。”先生轻声道。


  少年似有所感地将视线投向这边。但少年在明,先生在暗,自是看不见他的。


  


  02


  “好!”


  掌声雷动。此时先生身着戏服,鞠躬谢幕,帷幕缓缓合上。恍若那话本子中的人儿来到这喧嚣世间,引领着众人去到他那个时代,看遍了人间百态,这之后,话本才合上。


  “处长,您觉着今天这出戏如何?”


  少年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,“不错,挺有意思的。”


  “这是咱沿海一带最出名的戏班子。刚才谢幕那个,就是他们领头的。此人极少登台,但每一次亲自上场都盛况空前,座无虚席。听说这次他本来也没打算登台,结果知道了是您来看这场戏,才决定亲自上场。”


  少年面上的笑意加深,“哦?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。”


  下属急忙奉承,“您这是哪里的话啊,您能来听戏,这可是他们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啊!”


  “哪里的话?当然是中国话。在我面前说这种话,看来你是舍不得你之前的上司,想提醒我让我早点送你下去陪他吗?”少年笑意丝毫未敛,眼神却是冷冷地瞥向下属。


  “属、属下不敢!属下对您忠心耿耿!”


  “呵……御下不严,让先生见笑了,还望先生您不要放在心上。”少年抬眸看向身前人,先生已然换好常服,不知何时来到他面前。


  “无妨,能讨得您一笑便好。”先生拱手施礼,笑意淡淡。


  “先生怕是会错意了,”少年皱眉,漂亮的脸上带了一丝不悦,“我先前的话并非客套,能见到您亲自出演,确实是我的荣幸,先生的演出非常精彩。”


  先生愣了一下,随即笑意融入眼底,“谢谢,我的话也并非作假。”


  这少年,竟意外地直率呢,倒是有趣得很。


  “我先前不甚了解戏曲,不知可否请先生为我指点一二?”


  “乐意效劳。”


  “那便借一步说话?”


  “请。”


  


  03


  数月后的一个下午,先生的住处。


  “先生,抱歉,今日又来迟了。”


  “无妨,是什么事耽搁了吗?”


  少年抿唇,“……琐碎杂事罢了,抱歉。”


  先生放下笔,抬起头,认真地看着他。


  “可是又遇见了顽固之辈?”


  少年不语。


  先生双手交叠置于桌上,姿态放松而亲近。少年知道,此时若是靠近他,借拥抱,或是讨一个吻的时机,用袖中的针筒刺向他,定能得手。


  “看来不是啊,难道是下属们又添了麻烦?”


  只要说些甜言蜜语,不,以他对先生的了解,他只需略微展露自己的脆弱,便可换来先生主动的体贴和亲昵。少年低着头,避开了先生的视线,一直盯着先生那双骨节分明的手。先生的手同他本人一样好看,握笔时是如此,执扇时是如此,拿枪时也应当如此。只是先生平日仔细得很,少年未曾见过先生的另一面。


  “也不是吗?那是线索难寻或是抓不到人?”


  “……别说了。”少年的声音很轻,似是怕惊扰了这段时光的宁静与美好——尽管他们都心知肚明,这是两个人共同营造出的假象——却也足以让人留恋。


  先生从桌旁起身,走到少年身前。他身形比少年略高,少年需得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,一如他们的初见。


  见少年依旧逃避似的死死垂着头,先生轻声叹气,伸出手挑起少年的下颌,让他与自己对视。


  “所以,与其说是抓不到人,倒不如说是你不愿……”


  “我叫你别说了!”


  少年猛地抓住先生伸出来的手,借势将他抵在墙壁上,狠狠地亲了上去。


  他最终还是选了最笨的方法。就好像只要打断了先生将要说出口的话,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忘记他们的身份与立场,他们只是一对平常的爱侣,哪怕他们都未曾向对方坦露过心迹。


  少年望着先生的眼,那里始终有着不曾坠落过的光芒,永昼一样熠熠生辉;而眼眸深处却交缠着永夜一般浓稠的黑暗,在那里,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自己。那一瞬,他有些许的恍惚。


  先生略感惊讶,少年总会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。他看向少年,那双眼里盛着的已不再是初遇时的璀璨星河;现在,那片星光摇摇欲坠,已然暗淡。果然,觉察到了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吗?可眼底却依旧倔强地燃着一簇火苗,支撑着的,是先生的身影。


  先生愣了一下,旋即接过主动权,调教着少年不得章法的吻。方才搭在少年下颌的手移到后脑处,另一只手揽上少年的腰肢,顺势抱住他,加深了这个吻。


  


  04


  里间。


  少年双臂环着先生的脖颈,眉宇间尽是张扬笑意。他来时穿的那身一丝不苟的军装已被褪下,现在的他只松松垮垮的披着一件白衬衫。


  “对我真的这么不设防?你就不怕我对你下手?”


  自方才的那一吻,他们之间好似有什么坚韧的事物无声消融了。那支先前被少年紧紧拢在袖中的针筒也被随意扔在了地上。


  先生一路自上而下地吻着他。


  “你不会,”先生在忙碌的间隙回答着少年,“倒是你,什么时候发现的,嗯?”


  “如果我说,见你的第一面,你会信吗?”


  先生心情很好,回应了少年的请求。


  “信,我信你。”


  少年失笑,“你有在好好听我说了什么吗?”


  先生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语调,“有啊,我说了,我信你。如果你连这点异样都觉察不到,那你当上这军机处处长还真是……”


  先生起身,看了一眼近乎化作一潭春水躺在床上的少年,慢条斯理地从床头的柜子中拿出一小盒膏体。


  少年的呼吸已经乱了,他望着先生的动作。


  先生凑过来,居高临下地吻着他。


  “唔……!”


  “还真是便宜了我啊。”


  渐渐适应了,少年才找回自己的思维。先生方才的话,是在肯定他吗?


  讽刺的是,这么多年以来,这倒是他第一次被人这样肯定,不夹杂一丝奉承,也不是敷衍了事,更不是因畏惧而说出的话。语气轻松,是因为先生把这当做理所应当的事实。也就是说,他所做之事,已成了现实,已经是……


  “想什么呢?专心点,嗯?”


  先生突然的动作让少年脑中空白了一瞬。


  已经是,确确实实能帮到他人,或是伤害了某人的事情了啊。


  少年的心绪反而更乱了。他看着自己身上那人,口中无意识地唤着,“先生……”


  少年眼尾泛红,眼睛氤氲着一层薄雾,叫先生看不清他的心。双唇被蹂躏得如同上了口脂一样红,正一张一合,唤着先生。


  先生的思维也有些钝化。


  


  05


  “别这样……快点……”


  先生挑眉,“不是不喜欢吗?求我。”


  说话间气息已然不稳,想来先生也忍得有些艰难。


  这话好似刺激到了少年,他努力睁大被水汽迷蒙的双眼,直直地看进先生黝黑又深邃的瞳。


  “做梦。”少年声音很轻,但语气却平缓而坚定。


  先生又笑了,那双仿佛能将人魂魄都勾走的眸子也弯了起来。他本想说些什么,却被少年突然的动作打断了,只静静地看着少年突然起身的动作。


  少年拧眉,大口喘着气,不得不停下,等待着。可他却依旧没有放弃,直至最终凑到先生的耳边。


  “先生……”少年的声音比方才更轻了。


  “您知识渊博,担得起‘无所不知’这四字。”


  “但您可知,”少年用唇描摹着先生耳朵的轮廓,“我心悦于您?”


  先生猛地将少年按回,夕阳恰在此时映在少年脸上,显得他的面色更为潮红;也照得他滑落的泪滴格外璀璨。


  挡住少年眼底的薄纱终于散落,先生终于得以窥探。那双眼中的光芒趋于溃散,其中蕴含的情绪先生并不陌生。名为痛苦——理想与现实纠缠,寻不到出路,便在无穷无尽的自我怀疑中循环着,蚕食着人的信仰,直至,吞噬掉最后一丝生机,那人便可称为行尸走肉——他曾在许多人眼中见到过,也包括曾经的他自己。


  先生本以为自己真的见到这一幕时会生出极端的控制欲和摧毁欲,可是并没有。他知晓,此时这种感情,名为心痛。


  先生温柔地替他吻去泪水。“换得一句真心吗?倒也不赖。”


  这是他用意念支配着这具身体所做的最后的事。


  此后的事情先生也记不太清楚了,大抵是一片混乱吧,他将一切都交予了本能。其间应当是夹杂了少年那一声声颤抖的“先生”。


  他依稀记得,自己每次都会回应少年,“我在。”随后,会一边温柔地吻他,一边粗暴地动作。


  最后的最后,他阻拦着少年。直至少年沉沉地合上双眼,不知是陷入沉睡还是昏迷过去。


  先生轻轻拨开少年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,落下一片轻如鸿毛的吻。少年眼下还有着未褪的乌青,前几次见他也带着疲惫,却都强撑着前来赴约;只是这一次,那乌青格外浓重,他本人也飘忽得仿佛一阵风就会吹走似的。但他庆幸,少年选择了伸出手,而他也紧紧拥住了他。


  这一次,他们都选择了坦诚,是对彼此坦诚,更是对自己坦诚。


  先生凝视着少年的面庞,用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,尽管先前已用唇印下了每一处,先生仍旧不知足。痴迷一般,像是要将此时此刻的这张面容永久镌刻在记忆深处。


  这个人,从身到心,完完全全地被他占有了。只是这样想想,就会生出奇异的满足感。他想过继续,只是怕少年会吃不消。毕竟,今晚过后,少年会……


  先生闭眼,定了定神。少年的唇已然红肿,先生只留了蜻蜓点水的一个吻。


  “我或许知晓,只是我不敢笃定,更不敢赌。这是一场豪赌,你我二人谁都输不起。”


  “我亦是如此啊。我从最初,便一直是。”


  “我倾心于你,自觉不比你少上分毫。只是有些意外,竟是你抢了先。”先生轻笑。


  先生抱起少年去清理,少年却是意外的轻。外人面前杀人不眨眼,被人讹传成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的军机处处长,抱起来竟然只有小小一团。他先前就有留意到,少年挑食的很,这样长久下来对身体可不好……先生略微蹙眉。


  


  06


  尽管先生刻意放轻动作,少年还是醒了。尚未完全清醒,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温度,许是嗅到发间令人熟悉又安心的气息,少年便凑上去,下意识地缠着先生交换了一个缱绻又绵长的吻。


  少年整个人浸在热水里,灵魂好似也飘浮在半空中。


  少年抬眼望向先生,“还来吗?”他的眼中,清明已然克制住暗涌的情欲。


  先生直直地与少年对视,望进他的眼底,“你认真的?”


  “当然,骗你做甚?”少年扬起挑衅似的笑容。


  先生依旧盯着少年,似是想看穿那笑容背后隐藏的真实目的。


  先生还是缓慢却坚定地摇头,无论少年怎样说、怎样做都是拒绝。


  直到少年扶着他的肩,正准备向下坐时,先生拦住了他。


  “我最后问你,你可当真?”


  少年毫不犹疑地点点头,先生语气更为凝重。


  “那你答应我,今夜过后,同我一并离开南城。”


  少年愣了一下,似是在权衡。随后,他拂开先生的手,径直坐下去。


  少年回避了这个问题。


  先生的眼有些发红。他没有追问少年的回答究竟是什么,是不是默认了答应他。不需要了,他已经明白了。或者说,从少年主动吻他的那一刻起,他就不该抱有幻想,早些认清现实,也好及时抽身离开。也好过现在这般……


  心痛,凌迟一般的钝痛。


  先生没有给他平复的时间,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。


  “等,等等,不,不可以,不可以了!”


  少年仅存的理智告诉他,先生罕见地发了脾气。这样也好,把怒火发泄出来,让他这个始作俑者来承担一切,既是减轻了他的负罪感,他也没有留下太多遗憾。只不过……


  怎么还不停下!


  少年每句话,每个字的尾音都颤抖着变了音调,到最后,几乎是哭着喊着要先生停下。但先生有意分辨着,少年依旧没有向他求饶过,哪怕是一个字,都不曾出现过。


  先生吻着少年那犹如蝶翼一般的眼睫,终于开了口。


  “我遇见过不少人,你是唯一一个,我始终看不透的。”


  “每当我自以为知晓了你的心思,你总会出乎我的意料。”


  “有时是惊喜,却也不乏惊吓。”


  “我看不透,我说了,我不敢赌。所以——”


  “请你告诉我,究竟什么是真,什么才是假?你,还分的清吗?”


  也不知少年有没有听见,还是只是选择用沉默、忽略来回答这个复杂又简单的问题。


  先生又添了几句。


  “你不肯求我,我不介意,那,算我求你可好?”


  “我求你,求你告诉我。”


  “我恳求你,留在我身边,不要回到那地狱里去,可好?”


  “那里很冷,是能将鲜活的心脏冻成坚冰的地方。我的心全系在你身上了,不要带走它,不要丢下我一个人,可以吗?”


  先生的泪滴落在少年的面庞,那是比下身大开大合的炽热、带进又卷出的热水都要滚烫的温度,一路烧至少年心底,烫得他的心很痛,心脏像是被什么人攥紧又揉搓成各种形状,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求。那温度熔掉了他心间其他的所有,只留下了先生的身影,那是他的先生。


  少年不顾一切地吻向先生,像原始的野兽一般,以近乎是撕咬的力度彼此纠缠着,全然不顾已然决堤的泪水。


  再用力一点,再快一点,再久一点……不够,还不够。


  疼,身体很疼;攀升巅峰又被狠狠摔下的快感几乎剥夺了其他所有的感官,眼前发黑,头脑一片空白,嗓子也已经哑了,叫喊时还能尝到淡淡的血腥味;灵魂仿佛已经脱离这具肉体,仅存的一小部分被拘着关在里面,维系着摇摇欲坠的联系。可是——


  为什么?为什么还会这么痛?不应该的啊……


  我不明白,不明白啊……


  少年还是没能明白究竟为何,便昏了过去。


  先生终究也没能得到少年的回答,哪怕是否定的,一个字都不曾得到。他拥有的,只是那句如今看来不知几分真几分假的“我心悦您”,和这荒淫至极的几个时辰。


  


  07


  “唔……”


  少年缓缓苏醒,全身上下如同被车碾压过一般的疼痛在叫嚣着,讲述着过去几个时辰发生的一切。


  先生还是替他做了清理,如今,他正躺在与先前相同的那张床上,只是床单被褥等用具都换了崭新的——还能嗅到阳光的味道。


  他正被先生拥在怀中。先生也已睡去,只是却依旧轻轻地环着他,像是怀抱着绝世仅有的、却也格外易碎的瓷器。


  少年凝视着先生平静的面容,最终还是轻轻推开先生的手臂,像是坠崖之人主动松开了那根能够救命的绳索,而后,主动拥抱深渊。


  双脚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,少年及时扶住墙,才避免了摔倒。他借着这个姿势,拾起地面上滚落的那支针筒。


  注射的时候,先生醒了,或者是一直没有睡去,但这不重要了,针筒里的药剂会带给他一场好梦的。


  先生睁着那双已然平静无波的眼,看着少年的脸,也没有阻止,只是默许。


  少年与他对视,注射完后,又将针筒随意扔在地上——这次是真的不会再用到了。他撑着床边稳住身形,如饮水一样轻吻着先生,直至先生沉沉睡去。


  “先生,抱歉……”


  他用唇轻轻蹭着先生的,用呢喃一样的语气说着。


  “您今后可不要再轻易相信如我这般,从淤泥中长起来的人了。我这种人啊,使的尽是些见不得光的小把戏。”


  “我减了这里面的剂量,您不会睡太久的,来得及您离开南城,只是足够……足够我回去。”


  “您说的一点也不错,那里是我曾见过的,最冰冷的炼狱。比幼时寒冬,只着单衣被父亲关在柴房,整整一日不进油盐还要冷上许多。”


  “那就是只怪物,以人的理想和信仰为食,叫你连初心都忘掉,最后,变成和它一样的,面目可憎的怪物。”


  “只是……我别无他法。这样,对您,对我,对其余人,都是最好的安排。”


  “鄙人愚钝,这数月以来,竟一直想不到一个两全的法子。”


  “还望来生……来生有幸,能得先生指教。”


  “仅此而已,仅此……足矣。”


  泪水无声滑落,不知是来自少年还是先生。


  


  08


  地牢。


  “大小姐!您,您不能进去啊!这里可是……”


  “我父亲已经同意了,为何你们还拦我?”


  “这……哎呀,大小姐,这牢里可不比外面,指不定会有什么危险,您还不许我们陪着进去……您一定离那混蛋远远的,有什么情况喊我们,我们马上进去帮您!”


  “哎呀知道了知道了,我自己有数,放心吧,”大小姐临进门前又轻蔑地瞥了门口的人一眼,“你们的脑袋还是自己看顾好吧,可别赖着我,我可瞧不上。”


  “是是……大小姐说的是……”


  仔细地关好了门,大小姐这才看向靠在墙角的那人。虽说他们二人之间有着娃娃亲,但事实上谁也没有在意这回事,只是以兄妹关系相处。


  七年前,她随母亲前往国外,临别时,少年就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,眉眼温和,他说,“要照顾好自己,我等你回来。”


  少年此时依旧身着白衬衫,只是衬衫上已绽开了朵朵红梅,像极了立于严寒中的那铮铮傲骨。他的头发略长,额前的碎发垂下来,恰好在他面上投下一片阴翳。少年倚在墙角,紧闭着双眼,尚未醒来,看他如今憔悴的状态,或许在睡梦中也不得片刻安宁。


  “哥哥,我回来了。我有照顾好我自己,可是你呢?”大小姐垂眸,望着地面上积累了不知多少年未冲洗干净的血污,低声道。


  “欢迎……回来。好久不见。”少年不知何时醒了,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语速也比往昔要慢上许多。


  “哥,你没有照顾好你自己。”是陈述句。


  “嗯……让你费心了,抱歉。”


  “唉,你和我道什么歉啊,说得好像你真有多抱歉似的……算了,时间紧迫,还是先谈正事。”


  大小姐蹲下身,与少年对视。她想找寻着什么,但却没能找到那道自幼便追赶着的身影,那双眼里,如今,空无一物,只盛着如深渊一般的黑。少年的视线也没有聚焦,不知正落在虚空哪一点。她本要说出口的话便下意识换了一句:


  “究竟发生了什么?你……不该这样的。”


  “想听哪方面的?”


  “……别装傻,你知道我指的是哪方面。”


  “……师长派人告诉我,我母亲听说了我的事,一病不起,前几日便走了。”


  “这……!”信息点太多,大小姐一时竟不知哪一点更重要。


  首先,阿姨不在了,与少年这次的事件肯定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。她哥和阿姨关系特别亲近,哪怕仅凭她的了解,甚至都可以说阿姨是少年人生拼图中绝对不可缺少的一块,一旦缺损,就是天崩地裂。


  其次,这事是她那糟心老爸说的,有很大概率就是他干的,然后编了段冠冕堂皇的说辞不知道想糊弄谁。


  再者,即便是假的,这话里也一定掺了几分真。就她所了解的阿姨,因为这种事而病倒也并非没有可能。那么更了解阿姨的少年,又是怎样的感受?


  最后,是少年说出这话时的语气。很平静,甚至比之前的问候还要平静。


  大小姐莫名地有些心慌,她急忙错开了与少年的对视。


  “哥,你……”


  “你不必这样,”少年似是想安慰她,轻轻摇头,“我没事,我已经不怎么在意了。”


  “切,谁还会信你的鬼话啊,”大小姐嘀咕着,“不会那家伙……如果真是他的话,那还还真有可能!”最后一句她没有注意到音量。


  “嗯?”少年的视线终于聚焦。


  大小姐无声叹气,虽然这次谈话过于出乎她的意料了,但总归是要回到正轨上来了。


  “好吧,我只问你一件事,是他吗?我爸正在找的那个人。”


  少年定定地看着她。半晌,他终于笑了,眼里也带上了星星点点的光。


  “嗯,是啊。”少年又低下头,他脸上的表情再度被阴影所隐匿,叫人看不清。


  大小姐心情有些复杂。她该高兴的,毕竟要找的人都对上号了,但……谁能告诉她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?


  “怎么?你认识他?”少年见大小姐一时没有出声,便问道。


  大小姐并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声音里已没了刚才的笑意,她摆摆手。


  “嗯,是,国外上学时候认识的。哎不行,你先让我缓一缓,这事冲击力太大了,我先前倒还真是想到了,但我需要一段时间接受。”


  少年罕见的没有嘲笑她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
  “嗯好吧,既然真是这样,他认可你了,那也就简单了。”大小姐干脆盘腿坐在地上,当然,她挑了一个干净一点的地方坐下。


  “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一定要记住。”


  “计划原定下月进行,现在提前到了三天后,我想你应当能猜到为什么。所以……坚持下去,怎样都好,撑过这三天。撑过去,他说,他会亲自来接你回家。”


  “这三天你一定会很难熬,因为他们不用再顾忌着我,要让我见到一个‘完整’的你。我会尽力保你,但只能在不暴露我自己的前提下。所以,还要靠你自己,撑下去。”


  “我不能告诉你计划内容,但你应该也能猜得到。我只能说,具体时间不一定,但一定会是三天后。”


  大小姐半跪着靠近他,怕加重少年的伤势,只轻轻抱住他。


  “哥,我知道你不好受……你都看明白了,我爸他们,为的只是自己的权和财;可你不是这样的人啊,你从来都不是。小时候不是,现在不是,以后更不会是。”


  “你别不信啊,我看人很准的!就比如,我看得出来,你们……等结束了,记得请我喝喜酒啊。”


  “哥,人活着,总要有个所谓的信仰支持着。这一个没有了,不要紧,再找一个就好了啊。你看,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?你其实早就,找到了你的光啊……”


  “所以,答应我,活下去,好吗?你可不要想着骗我,你知道的,我可不像他那样,你骗不了我的。”


  良久,少年抬手,只虚虚地环着她。


  “好,我答应你……谢谢你。”


  


  09


  一年后。


  “先生,先生!”一位小姑娘冒冒失失地跑过来,“先生,您这次的宣讲太厉害了!您到底涉猎了多少方面啊!”


  “谢谢,”先生轻笑,“这样急迫,是有什么事吗?”


  小姑娘一拍脑袋。“害,您不说我还真给忘了!我们队长让我告诉您,半个时辰后在学堂有场临时会议,请您一定记得参加。”


  “好,请你转告他,我定会按时参加。诶,请等一下——”


  已经跑出去的小姑娘又跑了回来。


  “哎,怎么啦先生?”


  “第一,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冒冒失失的,小心撞到人。第二……”


  “以后不要再叫我‘先生’了。”


  “诶?”


  “内人不许。”平日里光风霁月的先生笑得竟有些腼腆。


  小姑娘愣了愣,终于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。


  “是,那位小哥……啊我明白了!先,哦不,那首领?听起来怪怪的,唉先这么喊着吧,”小姑娘一边笑着跑开,一边喊着,“祝您二位百年好合啊!”


  “诶哟,疼死了,不好意思,撞到您——小,小姐?您,您怎么?您没事吧?我拉您起来!”小姑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——是因为撞得有些痛而蓄的泪花——看着被自己撞倒的大小姐。


  “你呀你,说你多少次了,不要跑那么急!这次是撞到我,下次呢?下下次呢?哎你别哭啊,我不就是说了你几句……”大小姐的声音越来越低,她认命似的找了衣袖上一块没有沾染上尘土的地方,轻轻为对方擦去眼泪,“好了好了,不哭了啊,刚才撞疼了吧,哪里还疼?”


  “这里,”小姑娘指指自己发红的额头,“小姐贴贴就不疼了。”


  大小姐听了这话,干脆直接弹了她额头一下。


  “诶哟!疼!”


  “叫你说胡话,”大小姐叹气,覆上自己的手背,“喏,这样有好点吗?”


  “嘿嘿嘿……谢谢小姐!我就知道,小姐您最好了!”


  “扑哧——”


  听到熟悉的声音,先生回头。少年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,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。见先生看过来,少年主动开口。


  “我真是没想到,她居然也有栽了的一天啊,”少年笑着,眸中盈满了午后的暖阳,“我还以为,我能和她持平已是不易,还真是人外有人啊。以及——”


  “内人?”少年挑眉,与先生对视。


  “不喜欢吗?”先生突然贴近,“那叫你什么?我的——夫人?”


  少年的耳朵迅速染上周遭枫叶一样的红,“不许乱说,”少年还是移开了视线,“倒是不讨厌,只是……别在外面……”


  “好,那我们回家去,嗯?”先生搂住少年的腰。


  少年掐他的胳膊,“想什么呢你!半个时辰之后你还要开会!你刚答应了人家会准时去!”


  这次换成先生挑眉看向少年,“我是说回家取等下开会要用到的材料,倒是你,你在想些什么?还是说,你想……”


  少年挣开他,径直往回走,“没有!回家!”


  先生笑着追上他,“好,我们回家。”


  这片枫林里,他们两对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,但目的地却都是光芒无限的——未来。


  


  10


  一年前,地牢。


  “走走走,快点!”


  “这些人用处理掉吗?”


  “还管他们干什么啊!再不走咱们小命就没了!再说了,上面也没说怎么处置这些人,别管了,快点!你不走我还想走呢!”


  ……


  喧闹重归于死寂。少年浑身是伤,依旧缩在先前的那个角落里。只是这一次,他再没了力气动作,连呼吸都十分费力,只将眼睛睁了一条缝,望着门的方向。


  不知过了多久,许是一个时辰,两个,或是更久,他已记不得时间。他能做的,只是尽力去维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,一旦意识沉入深海,就再拼命浮上来,继续忍受着蚀骨钻心般的疼痛。


  “你们去那边,我去这边。有谁找到了立刻通知我,哪怕……”是先生的声音,他来了吗?还是,又是幻觉?


  “哐啷啷——”“哗啦——”


  或许,这一次是真的。少年很想像其他被关押的人一样,用力拍门,喊着先生的名字,告诉他,他在这——哪怕他不是来找他的。


 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,甚至说话都很费力,只能缩在这阴暗的一隅,等待着,或者说祈盼着,他的那束光照进来,照亮这片黑暗。


  终于——


  “哐当——”属于他的这扇牢门被破开,门外的那人急切地冲进屋内。他或许是看到他了,但那人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口的位置,没有向他走过来。少年忽地有些急躁,只是因为,他看不清那人,只能看见持枪的手垂在身侧,有些像他的先生,但他无法确定。


  “先……生?”只两个字,少年却说得很艰难。


  那人才恍然大悟似的,急忙向着他的方向大步走来。随后,少年感觉自己被某件温暖的东西裹住。


  “我来了,我来,带你回家。”先生的声音已带上了明显的颤抖。他本想见到少年后质问他,为什么,为什么不听他的话,为什么那样对他却说着那种话……但,不重要了。从今以后,他的现在和未来,都是他的了,还追究什么过往呢?


  少年的各种感官已不太灵敏,只是这种久违的温暖——是先生,先生果然,没有食言,他来接他回家了。


  先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,轻轻围住已是遍体鳞伤的少年。他本想抱起少年,但少年却忽然挣扎,他急忙扔开枪伸手去护——少年跪在了他的怀中——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。


  少年顺势倚着先生,“先生,求您……”他轻轻抓着先生的衣角,微仰着头,眼睛却是再没了力气睁开,呓语一般说着,“求……求您,救……救救……我……”少年本想再说些什么,但终究是撑不住昏了过去。


  先生轻拥着少年,他终于如愿,曾那样骄傲的一个人,如今跪在他怀中,乞求着他。一种奇异的满足感确确实实填满心房,但是,他宁可不要这种成就感。他愿以此来换少年一生平安喜乐。只不过,既已如此,那就由他来带给少年,他希望他能拥有的,平安喜乐。


  他明白少年想说什么,大小姐传给他的密信里讲得很详尽。


  “好,我答应你,”先生在少年眉心落下一吻,“今后,我便做你的信仰,支撑着你,永远不倒;我也会是你的归宿,我在,你就始终有一个家。但你今后,只能有我一人,再也不许,丢下我。”


  外面的同伴等得有些着急,先生抱起少年,走出这座禁锢了他的飞鸟这么多年的牢笼,走向他们的自由。


  


  11


  那样意气风发,无所不能,无坚不摧的少年,最后还是满身伤痕地,乞求着先生救他。


  可少年,自始至终都没有输过,他从不曾,舍弃过自己的骄傲。


  少年依旧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,只是,他不再无所不能、无坚不摧,他有了软肋——其名为爱。


  


  end


  


  by 凌沫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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